苍疾9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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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Me after You(一)

灵感来自于《Me before You》

简介:在被关押整整三年之后,德拉科被改判完成六个月的义务劳动,但由于种种原因,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在威森加摩即将对他下达最后通牒之前,赫敏突然出现,并给他提供了一个“好差事”……




“再审判决书终于下来了。六个月的义务劳动,还特别注明了不能使用魔法。”卢修斯埋头走进室内,并转身飞快地掩上大门,呼出的白雾消散在室内温暖的空气里。纳西莎迎上去,他轻轻地咳嗽两声,将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又在妻子的帮助下脱下长袍外衣。他将金发撩到脑后,那张苍白的尖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看来我们的儿子必须得像个低贱的家养小精灵一样——”

“别说了。”纳西莎叹了口气接过围巾,将它同外衣一起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审时度势,这是你教给德拉科的,如今反倒是你口无遮拦起来了。”

“只是气不过而已。”卢修斯冷哼一声,“看看威森加摩的孬种们都在干什么!一个小案子拖了快一年才开庭,纳税人的钱是白给这群人挥霍的吗?”

“你最好喝口热茶。”纳西莎有些不悦地转身走开,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德拉科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一早。”卢修斯左等右等,没等到妻子口中的“热茶”,只好搓着手自己个儿去斟,“我申请了外出许可,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你要茶吗,亲爱的?”

纳西莎拧着眉摇摇头:“等你的时候我已经喝了快有一壶了。我们的儿子明天就回家了,我得赶紧去准备准备……”她踩着匆忙却轻盈的步子,扶着梯子往楼上走去,裙摆在脚畔如云般浮动。


现在是十一月,麻瓜伦敦市中心的街道上行人匆匆,铅灰色的天空中凝滞不动的云朵层层叠掩,因大雾弥漫而沾染上冰凉湿气的道旁建筑显得冷硬而虚远。德拉科将双手插进长风衣的口袋,缩了缩脖子将下巴更深地埋进围巾里,沿着街道疾行。每一次岔路口,他都往更偏僻处拐进去,渐渐的,两旁高大的建筑变得稀疏且随意起来。最后,他来到一条狭窄曲折的小街上,几个破破烂烂的办公室趴伏在两旁,更远处的小酒馆里灯还未点亮。从繁华处走向荒凉处就如同水往低处流的过程,从干燥开阔的高地,潺潺流向逼仄潮湿的低洼。

复行数十步,一抹亮色跳出伦敦阴湿的天气。那是一个四面漏风的红色电话亭,斑驳的锈迹将它很好地融入了背后满是涂鸦的墙壁。

德拉科走进去,合上门,刺耳的吱呀声令他皱了一下眉头。他伸出手,将手指放在早已过时了的旋转拨号盘上。

6、2、4、4、2。

“欢迎来到魔法部,请说出您的姓名和来办事宜。”

“德拉科·马尔福,前往义务劳动管理所。”

……

“你又来了,马尔福先生。”卢卡斯取下右眼上夹着的眼镜片,用低头擦拭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叹息的动作,“已经第四次了,上一个工作又怎么招惹到你啦?”

“它棒呆了,除了投诉信多到能用来烧壁炉之外。”德拉科说,“老板说我似乎不太适合需要跟人交流的工作,让我高抬贵手另谋高就。”

卢卡斯将眼睛塞回眼窝里,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焦虑不安地搓着大拇指:“马尔福先生,你这样不配合,我们也很难办啊。你看,对角巷你扫了跟没扫似的,魔法部入口堵了你也不会通,好不容易在丽痕书店找到个员工的职位当当,没过两个星期,又被老板给请大佛似的请回家了。”

“我得为自己辩白辩白。”德拉科举手,然后压下大拇指,“对角巷人来人往,走几步就丢个垃圾吐口痰,街道上不配备垃圾桶,卫生局的还专拣正热闹时来检查。我扫帚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了,还扫个屁的地。”

卢卡斯小心翼翼地伸手挠了挠植被稀疏的脑袋,提醒道:“注意言辞,马尔福先生。”

紧接着食指也压下来,德拉科振振有词道:“那排抽水马桶就更是离谱,千种万种方法不选,偏偏要把自己像什么似的冲下去。什么塞在裤兜里的预言家日报啦,长袍里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啊,掉出来可不就卡在马桶里了嘛?如此不合理的设计所造就的后果,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

卢卡斯擦了擦头上沁出的汗珠:“还真挺有道理的哈……”

“再说书店的事。”中指紧跟着食指压下去,叠在大拇指上,“我的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它好啊。”

“此话怎讲?”

“就上周。”德拉科倾身向前,来劲了,“一个小崽子被我抓到破坏书页,我我当即就走上前去严厉制止……”

“——‘家长说把他家孩子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眼睛都发直了,为缩小影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而被他们讹去精神损失费五个金加隆。’”卢卡斯读着丽痕书店老板的血泪控诉,啧啧叹道,“不简单啊不简单。”

“还有这周,有个老头跟睁眼瞎似的看不到’谢绝还价’的标语,偏偏要讨价还价,一开口跟不用喘气儿似的,非要跟我比嗓门大小。书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纸啊,这厚厚的一本本可都是无比金贵知识,是人类至高无上的精神财富,岂容恶意压价?”德拉科义愤填膺地握了握拳,“我痛心于知识的尊严被他如此践踏,忍不住出言反驳一二……”

“——‘那厮是牙尖嘴利巧舌如簧,三分钟都不带重复地把老人家的脸色从通红气到酱紫,眼看着就要往铁青的方向发展了。我连忙上前劝阻,可人年事已高,当场就不太对劲了,还得我跑一趟把人送去圣芒戈,垫付所有医药费。’”卢卡斯连连摇头,“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你看,我可都是尽职尽责地在做我的义务劳动啊。”德拉科满脸无辜地眨眨眼,把双手一摊,“威森加摩不能因为这个就无视我的努力吧?”

“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判决书?”

“看那玩意儿干嘛,伤心事休要再提。”

可怜卢卡斯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干了大半辈子,没被领导看到闪光点不说,还差点被马尔福这操作惊得闪了老腰。他闭上眼睛,在眼皮子底下翻了个白眼,勉强把因为无语而自动往两边撇去的嘴角扯回来,清了清嗓子:“马尔福先生,判决书里说得很清楚,‘六个月’不是说从判决生效到六个月后期间内你劳动了就算过关,它是按照雇主肯定的劳动天数来算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雇主认为你的工作没有达到要求,他可以不承认你在他那儿进行了义务劳动。”

他看着缓慢凝固的德拉科,知道这是把他唬住了,于是夹紧眼镜片,再接再厉道:“而且他们还要考察你在义务劳动期间的工作态度,如果他们认为你没有认真对待,就可以在六个月的基础上层层加码。”

“……所以我过去的一个多月?”德拉科终于蔫了,他气若游丝地问道。

卢卡斯对此反应很满意,他飘飘然地看了一眼登记表:“只有5天是有效的。”

这回轮到德拉科翻白眼了——烈日炙烤下岸边濒死的鱼那种。

……

德拉科心事重重地走进升降梯,闷闷不乐地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一抬头就看到赫敏·格兰杰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嚯!”他后退两步,理所当然地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在狭小空间里存在另一个人的认知让他不受控制地泛恶心,“……你有事吗?”

“你来得正是时候。”赫敏似乎早就预料到能在这里抓住他,“我可以提前通知你,威森加摩执行局结合你在这个月内的表现以及雇主对你的评价,认定你在消极怠工,下周一就要对你实施强制执行。”

“什么意思?”德拉科颤抖的声线回荡在升降梯里,“我会被关起来劳改吗?”

“今天是周五,还有回旋余地。”赫敏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这让德拉科的背彻底贴上了墙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它或许可以让你免于被强制执行。”

身后墙壁的支撑让德拉科感到了些许安慰,他死死盯着格兰杰的脸,企图从那双属于聪明人的眼睛里揪出一丝企图坑害自己的证据。

——可惜没有,格兰杰真挚的表情就像她在霍格沃兹的成绩排名那样不容置疑。

“如果真有这等好事……”德拉科斟酌着开口,“或许我可以赏脸……咳,了解了解。”

赫敏似乎松了一口气,微微舒展了眉头,微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明天你有时间吗,我可以给你讲一讲工作的内容。”

“我这就算被录用了?”德拉科有些奇怪,“不需要来个面试什么的吗?”

看到格兰杰点点头,他又道:“这可太容易了,该不会是个万人嫌的差事吧?”

“那得取决于你……”赫敏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我得去工作了,今晚我再猫头鹰你。”

“好吧——”升降梯在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后停下来,德拉科狐疑地盯着格兰杰离去的背影,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下行,而他本意是要赶快离开魔法部这该死的伤心地。


“你对四肢瘫痪有了解吗?”赫敏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宝蓝色呢子大衣,饶是如此,她也没能抵御住冬日的寒风,鼻头被冻得通红。

“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只能躺在床上?”德拉科的语调不确定地上扬,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与赫敏保持一定距离,“我读了你写给我的信,你说我要护理的这个人就是这样。”

“是的。”赫敏双手捂着咖啡,点点头,高跟鞋清脆地敲击在石砖上,“准确来说,是胸口以下完全丧失活动能力,双臂和手的功能也十分有限。”她深吸一口气,脸绷得很紧。“我没有在信里详细说明,是希望你能亲自过来,更直观地看看他的情况。”

是怕我一口拒绝吧?德拉科心想,将双手插进裤兜。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的。”赫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而且你也认识。”

“我也?”德拉科扬眉,“我不记得有谁……这儿离国王十字车站很近啊,这个人和麻瓜混居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但他其实住在一个纯血家族的老宅里……”赫敏说着,向左拐进一片住宅区。

德拉科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发现这儿简直可以称得上破败。一旁住宅楼的入口处歪斜地钉着个铜牌,上面写着格里莫广场8号。

格里莫广场?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你要做的工作就是督促他每天按时吃药,以及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赫敏领着他来到11号和13号之间,“但是身体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们给他请了一个专门的护理师。”

德拉科皱眉看着一座房子从11号和13号中间挤出来,这终于唤起了他的一丝遥远的回忆。

“这儿不会是布莱克家的老宅吧?”他问。

赫敏的脸上露出被人得知了秘密的惶然神色。她没有说话,转身抽出魔杖在门上敲了一下。门里的机关运作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随后,它自己打开了。

“进来吧。”赫敏说,领他经过门廊,往楼上走去。

德拉科跟着她来到三楼,走进一个大房间。这里采光良好,落地长窗从天花板直垂到地面,印着繁复花纹的窗帘从巨大的木挂杆上优雅地垂挂下来,往里走是三张真皮沙发围着浅茶色的玻璃茶几,上面摆着精美的白瓷茶具,地板上铺有图案复杂而精巧的地毯,空气中充满蜂蜡和古式家具的味道。

“我听说波特继承了这栋房子,怎么,我要照顾的是他的某个亲戚?该不会是韦斯莱吧?”德拉科放低声音,可赫敏还是没有回应。

房间里还有房间,赫敏走向其中一扇门,敲了敲,问道:“我们能进来了吗?”

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可以,他已经起来了。”于是赫敏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宽敞的卧室,四面墙壁被刷成了温柔的米黄色,左手边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很大的窗户,几乎要占满整面墙壁。纯白的窗帘拉开了,惨淡的天光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被壁炉里的火染上暖色。房间里有一个黑白配色的矮沙发,正对着巨大的麻瓜电视机,沙发座上覆盖着一张看质地就很柔软的羊毛毯,整个房间的氛围雅致而恬静。

房间的正中摆着一个黑色的椅子,说是椅子也不准确,因为它没有四条腿,取而代之的是一左一右两个巨大的轮子。德拉科猜这是某种代步工具,专门给这样瘫痪了的人用的。

“嘿,皮特。”赫敏将咖啡搁在一旁的小桌上,打招呼道,“今天怎么样?”

“一切顺利,除了他不太想起床之外。”名唤皮特的男人露齿一笑。这是一个很健壮的男人,留着一头微微蜷曲的浅栗色头发,有一双会微笑的深棕色眼睛。他约摸比德拉科还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墨绿色医护服,胸口上绣着圣芒戈的标志,正蹲着将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的左脚送进棉拖鞋里,然后安放在脚踏板上。

“完工了。”他站起来,转身向德拉科伸出宽厚的手掌,“很高兴认识你,马尔福先生,我是皮特·琼斯,你可以叫我皮特。”

“你好,皮特。你也可以叫我德拉科。”

德拉科迟疑了一瞬,伸出手和他短暂交握,眼神却止不住地瞥向椅子里坐着的那个男人。

他有着一头浓密且杂乱的黑发,长度盖住了额头和眼睛。此外,如复制黏贴般的,他同样蓄着一把浓密且杂乱的胡子。从头发的颜色上看,他似乎还算年轻,可几乎盖住脸庞的须发实在叫德拉科拿不准他的年龄。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过来,他沉默了两秒,脑袋突然无力地垂到一边,五官错位,眼歪嘴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可怖声响,像是有一口浓痰卡在那里,涨得脸色通红。

格兰杰可没讲到他还有突发恶疾的毛病,德拉科惊恐地看向赫敏,却见她的脸色稍变,眉头呈八字形倒竖着,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别这样,哈利。”她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

哈利?哈利·波特?

德拉科倏然睁大眼睛,他再次看向那个形貌狂野的男人,企图从那张脸上找出半分哈利·波特的影子。

然后转瞬间,男人又恢复了正常表情,他摆正了脖子,仰起头,掀起眼皮与德拉科视线交汇,乱发间那双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恶意的光,瞬间把德拉科拉回十几岁时他俩最不对付的那个时候。

——这倒确实是波特看他时会有的眼神,德拉科心情复杂。

德拉科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他避开波特赤裸裸的目光,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然后求助似的拉了拉赫敏的衣袖。

“我们能单独谈两句吗?”他低声在赫敏的耳边说。

赫敏的眼眶有些湿润,这让德拉科迟疑了一下,他几乎从未见过她这副脆弱的模样。但赫敏点点头,揩拭了一下眼睛,率先走了出去。

“所以我的护理对象是哈利·波特?这就是你遮遮掩掩的原因?”德拉科问道,他搞不懂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于是暂且将它搁置在一边,“波特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一个意外……”赫敏微微摇头,抬眼说,“让我们停止这个话题吧。——你愿意做这份工作吗?”

德拉科双手叉上腰间,他偏头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最后强迫自己看向格兰杰的双眼。任谁亲眼看到自己当年的死对头、后来的救命恩人,以完全不同于印象中的落拓形象出现在眼前,都绝对不可能一下子笑出声来。

“如果我还有其他选择,我会说不。”德拉科耸耸肩,“但看起来我别无选择。”

格兰杰笑了,眼角堆出细纹。

“你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但还要看具体情况。皮特,他的日常护理员在午饭时间会过来照顾他,那时你就会有半个到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赫敏说,“那我先进去陪他,皮特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

德拉科于是目送着赫敏推门闪身进屋,不一会儿,皮特拉开门走出来。

“来吧,德拉科。今天你就要开工了,让我先为你简短地介绍一下你需要做些什么。”他领着德拉科走向不远处的一个镶嵌在墙上的大药柜,他从裤腰带上取下一大串钥匙,从中挑出一个,打开了柜门。柜子有三层,最下层足足摆着三个药箱,还有各种德拉科叫不上来名字的医疗器械,估计是麻瓜玩意儿;中间一层是各种瓶瓶罐罐,装着各种颜色的魔药,德拉科一眼扫过去,就看到各种功效的止疼药水,还有生死水和无梦酣睡剂;最上面一层估计也是麻瓜药品,许多药盒和塑料小瓶子叠放在一起,药盒方正的纸质外包装上印着奇怪又冗长的名字。

“圣芒戈不太擅长治疗神经上的问题,他们对脊柱损坏会造成的并发症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我们也去麻瓜医院看病,半年一次的检查也是一样。一年多的复健结果并不理想,他只能稍微动动手指。我们给他配了一个电动轮椅,他可以靠手指来控制。”皮特走向沙发,从他的包里翻出一个小册子,举起来晃了晃,“这本册子里几乎涵盖了各种危急情况下的应对措施,除此之外,每一种药的用处是什么,该在什么时间段吃,该吃多少量,里面都讲得很清楚。你闲下来可以看一看,以防万一。”他将册子递给德拉科。

“你能先给我讲讲几种常规的药品吗?”德拉科随手翻了翻小册子,里头密密麻麻的小字直看得他眼睛疼。

“当然。”皮特从最上层拿出两个瓶子,递给他,“这是他每天都得吃的血压监控药,这种是在就寝时服,用来降低血压;这种是起床时服,用来升高血压。”

“这个——”皮特又从药盒里抽出一板胶囊,“这是抑制肌肉痉挛的,用水送服,一天两次,上午九点一次,下午四点一次,大致在这个时间段就行。还有这个,防止膀胱痉挛的。这个是碱性的,用于在饭后中和过多的胃酸。止疼药和安眠药主要是在他疼痛难忍或者无法入眠时服用的,但是使用不能太频繁,剂量也不能太大,相信你也知道它们都有成瘾性。”

“这也太多了……”德拉科说。

“人的身体像是一台精妙的仪器,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说哈利伤的是无比重要的脊柱。”皮特从药柜的最下层捧出一个药箱,从中又拿出一个小瓶子,“这个叫抗生素。哈利得每两周换一次导尿管,为了防止感染我会给他用这个。但你不必担心,这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他将药箱的隔层掀开,“这里是橡胶手套,帮他清洗的时候最好戴上。他很脆弱,任何感染,甚至是最稀松平常的感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么严重?”德拉科惶然地问道。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看上去四肢健全,随时会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怎么会像一件玻璃工艺品那样易碎呢?

“上次的肺炎差点送他去见梅林。”皮特苦笑一声,从他的钥匙圈里取出一个钥匙,举起来在德拉科眼前晃了晃,然后郑重地交给他,“这是药柜的备用钥匙,你必须保管好它,谁也不能给,甚至连哈利也不行。平时你可以多看看小册子里的内容,当然,有不确定的情况也可以找我。但我并不是只有他一个病人,不可能每一次都及时赶到,所以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

德拉科直觉得手中那枚小小的钥匙有千斤重,沉甸甸地要把他往下拽,怎么拿怎么不舒坦。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需要给他按摩或者帮他洗漱吗?”

“哦,那些是体力活了,不必着急,之后我会教你这些的。还有——”皮特说,他忽然停下了,转头观赏了一会儿窗帘,又低头端详了一下地板,“你还得负责他的心理健康,也就是说得让他开心点儿。出了事以后,他脾气有点坏,能理解吧?”

“能。”德拉科点头,他不但领教过他的脾气,还领教过他的拳头。

“刚才的事情就是他的恶作剧,所以你想要待得长久,得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脸皮。”皮特摇摇头,“你已经是来这里的第四个了,前三个几乎都没能撑过两星期。”

“那这还真是一份极其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德拉科皮笑肉不笑地说,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但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你能行。”皮特话锋一转,“或许你能把他的臭脾气掰回来还说不定呢。”他又冲德拉科鼓励地微笑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哦对了,你不必一直待在他身边,他不太喜欢总是有人在他眼前晃悠,但是他不能离开你的视线超过十五分钟。我之后还有一个预约,我进去和他打一声招呼就走。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加油。”

“我会的。”德拉科苦笑道,他紧紧地捏着那把备用钥匙,几乎嵌进了肉里。

“——记得十五分钟。”

皮特再一次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贴心地为德拉科留了门,于是从门缝里,德拉科得以偷偷地观察他的护理对象。

他正百无聊赖地将脑袋靠在轮椅的靠背上,脸歪向窗户,一动不动,似乎全然没听见格兰杰絮絮叨叨的叮嘱。

“……我知道你……不太高兴,但是……只有他了。如果……你还是坚持,那我们会遵守承诺。”赫敏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穿出来,约摸是在挽救波特因马尔福的出现而变得糟糕的情绪。

“你越来越像莫丽了,赫敏。”哈利拧了一下眉头,“我早就告诉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你看金妮现在过得多好,她是订婚了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我,罗恩,还有朋友们,我们都很支持你,但你一次次地对他们恶语相向。”赫敏提高了声音,“这话或许有些难听,但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你残废的事实,并尝试着过另一种生活呢?”

“没有原因,我就是接受不了。”哈利自暴自弃地说,“所以呢?你们要强迫我接受?——你们不会拉拢了马尔福当帮手吧?真有本事,需要我为你们鼓掌吗?——哦,差点忘了我已经没这个本事了。”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饶是一个外人,德拉科都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着实刺耳,难怪格兰杰看起来老了十岁。

由于他在聚精会神地偷听房间里的争吵,当罗恩·韦斯莱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背后时,他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马尔福?”韦斯莱一开口就像吞了炮仗似的满嘴火药味,“这儿没人欢迎你。”

“你的女朋友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事实上还是她求我留下。”德拉科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啊哈,你不会毫不知情吧?”

罗恩的下巴绷紧了。“我得去找她谈谈。”他扭头与德拉科擦肩而过,直奔卧室而去,猛地推开房门。

现在德拉科看清房间里的战况了,波特梗着脖子瞪视着格兰杰,而格兰杰则斜靠在桌沿,一副快要滑倒在地上的形容。

没眼色的韦斯莱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劈头盖脸地就问格兰杰为什么他马尔福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你也要和我吵了吗,罗恩?”赫敏右手插进发间,将散落到额前的发丝一把拢到脑后,厉声道,“不如你来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雇佣马尔福?”

“他是个混蛋!”罗恩的反对很简短,但不可否认地有力,“我绝不会把哈利交给他。”

“说得对,我可能会把他气得吐血三升,英年早逝。”德拉科在心底对韦斯莱给予默默的支持。

夹在两人中间的哈利却好整以暇地晃了晃脑袋,静观这场闹剧,他注意到门外窥探的视线,于是偏偏头,勾起嘴角和德拉科对视。

这人什么毛病,刚才还对他爱答不理,这会儿却笑得像只刚偷吃了金丝雀的猫?德拉科皱了一下鼻子,抱起手臂瞪回去。

“伙计们,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大脑还没有瘫痪……”哈利突然发话了,他操纵着自己的座驾,嗡嗡响着向前进了一米,“或许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这句话给罗恩与赫敏按下了静音键,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哈利,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很抱歉,哈利……”赫敏小声说,“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如果你不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了?”哈利反问道,“我会说‘我举双手双脚赞同,就是他了’。”

“可你刚才还表现得……”赫敏反而犹豫了。

罗恩更是一副不相信自己长了耳朵的表情,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是在说反话吧,伙计?”可以看出他废了老大力气才忍住没抓着哈利的肩膀前后摇摆,好把他脑子里的水都摇出来,“那可是马尔福!”

“或许我要的就是马尔福呢。”哈利依然是那副看淡生死的模样,“你们觉得呢?”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罗恩压着眉,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似乎在期待哈利在他的话讲完之前改变主意,“那让他先干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

“好吧,好吧。”哈利点头,“我向你保证。”

“那我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罗恩泄气地说,“但是马尔福——马尔福去哪儿了?”

“我在这儿。”德拉科推门走进去,挥了挥手,“看起来大家已经达成共识了,不错。”

眼看罗恩的拳头已经捏起来了,赫敏连忙出来拉架:“你要叮嘱德拉科什么,罗恩?”

对刚才赫敏的称呼,德拉科的表示是挑了挑眉。罗恩则张张嘴,咽下一口空气。

“马尔福得写一份保证书,保证在护理期间……”他的气势有明显的减弱。

“你太过了,罗恩。”赫敏不赞同地低声打断罗恩,又转头对德拉科说,“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德拉科将眼珠子转向哈利,后者心领神会地颔首:“罗恩,你得去看着你的店了;以及赫敏,我猜你还没完成工作吧?你的手上还有墨水渍。——所以,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那么中午见,哈利。”赫敏说着,扯了扯兀自杵在原地的罗恩。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罗恩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了指德拉科,“你最好祈祷哈利没掉一根毫毛。”

然后被咬牙切齿的赫敏大力拉出了房门。

房间里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门被合上。德拉科率先收回视线,望向哈利的侧脸。

“一开始我都没认出你来。”

“很拉风吧?”哈利假笑了一下,像是要从门把上盯出花来。

之后便是沉默,漫长的沉默,层层堆砌起来,成为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把德拉科憋得几近缺氧。

炉子里的橘红色的火苗劈啪作响,窗外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淅淅沥沥地敲击在窗玻璃上,电动轮椅发出的如蜂鸣般的嗡嗡声,以及瘫坐在上面一动不动的人那清浅的呼吸。在没有其他声响的情况下,这些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从他的耳朵钻进去,像无数根羽毛在挠着他的大脑,然后一路向下。现在他的嗓子也痒了起来。

当沉默变得无法忍受时,德拉科清清嗓子:“你想来一杯茶吗?”

“一个具有建设性的提议,我猜那是你唯一会做的事情。”哈利说,“别在我面前显摆了,马尔福,让我一个人待着。”

恍惚间,德拉科还以为十几岁的那个自己因为嘴太欠而被打残了,如今全身上下只有嘴硬地坐在他面前。

“我只是问一下你有没有口渴,你用不着这么大脾气吧?”他压着脾气说。

“嘘——”哈利闭眼道,“太吵了。出去。”

德拉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到他那张臭脸,他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踩着虎虎生风的步子就往外走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虽说不高兴,德拉科还是烧开水壶,给哈利泡了一杯茶,放到茶几上晾着。他四处看了看,又找到一大桶吸管,抽出一支来捏在手里。

十五分钟一到,他端起茶杯,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哈利依然以那个姿势看向门口,德拉科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德拉科语气不善地说:“我给你烧了杯水,不知道你什么口味,所以没放茶叶。”其实是没找到茶叶。

哈利微微抬眼,看向德拉科手里的茶杯,不置一言。

德拉科就当他默许了,撕开吸管的包装纸,把吸管插进水里,递到哈利嘴边。

哈利似乎愣了一下,眼神飘忽到德拉科拿着茶杯的手上,又触电似的收回来,望向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几缕乳白色的水雾从里面蒸腾而起,濡湿了他的呼吸。最后,他似乎是妥协了,努力向前伸脖子,笨拙地用嘴去够搭在另一边杯沿的上的茶杯。

德拉科压了一下嘴角,用另一只把吸管送到他的嘴边。吸管是送到了,可动作间却从杯里泼出了些水,落在他的裤子上。

“——你能感觉到吗?”他尴尬地问道。

哈利吸了一口水:“是的,我能。”

“那等你喝完,我帮你处理一下。”德拉科更尴尬了,他瞅着那块水渍的位置,越看越别扭。

哈利被他逗乐了,他弯了唇角,动作生涩。哈利又吸了一口水,然后向他示意自己喝完了。

“我给你施一个衣服速干咒。”德拉科右手握着魔杖,指向哈利的裤裆,像是怕他误解似的为自己的动作辩解。

“我还能说什么?”哈利说,“我的重要部位正被你用魔杖指着呢。”

九点钟,德拉科按照皮特之前的吩咐,给哈利服用他的抗痉挛药。他把一粒白色药丸放在他的舌头上,然后递给他一个专门服药的杯子,那是个灰色半透明的塑料杯。由于不怎么有照顾人的经验,德拉科小心翼翼地倾斜杯子,但是斜度太小,只够哈利喝到一小口。结果就是药丸没有被咽下去,却在嘴里化开了——那味道一定不算好,因为哈利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或许你可以把杯子再斜一点儿。”他张了张嘴,含混地说,“快点。”

德拉科照做了。

这一回哈利被灌下了一大口水,它争先恐后地涌向咽喉,然后因为那里宽度有限,又往口腔与鼻腔的连通处挤了出来,把哈利呛得直咳嗽。

德拉科连忙放下杯子,有些无措地立在一边。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有些迟疑地俯身,用左手将他的身子往前扳动,右臂伸出去拦在他的胸膛处,将人半圈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直至可怕的咳嗽声低下去。

“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嘛。”哈利阴阳怪气地说,他的皮肤因常年照射不到阳光以及身体上的病痛而白里透青,被刚才那么一呛,血色涌上苍白的脸颊,眼里泛起泪花,倒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了不少。

“承蒙夸奖。”德拉科面不改色地用帕子拭去溅落在哈利衣襟上的水渍,咽下翻着酸味的唾液。如果说三年的牢狱生活带给他了什么,那必然是对嘲讽与辱骂的免疫。但不知是不是骨子里已经对波特的嘲讽埋下了条件反射,在他面前德拉科就比较容易破功。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德拉科收拾完残局,自以为彬彬有礼地问道。

哈利自顾自地操纵着电动轮椅上的手柄,轮椅嗡嗡地启动,绕过德拉科往沙发那边开去。

“帮我把电视打开,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他说。

“你是老大。”德拉科假笑了一下。


之后的每一天早晨,德拉科都会准时出现在哈利的卧室门外。一开始他穿得还很讲究,羊毛衫,棉大衣,针织围巾,皮手套,还注重冷暖撞色搭配,繁简对比穿着。到后来,他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于是他的装束就改换成了大棉袄。哈利第一次看到他像一个臃肿的猕猴桃般挤进门框时,还难得好心情地问他,摩登先生是不是破产了。

赫敏·格兰杰每天忙得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所到之处简直能挂起一阵旋风,早上七点钟,德拉科总是能得到她的迎接,但那也意味着她将要去工作了;罗恩·韦斯莱现在是魔法笑料店的店主之一,这家商店的产品从来都很受欢迎,生意红火,但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在五点到访,正好和德拉科交接;皮特每天中午过来,帮助波特活动四肢,按摩肌肉,清洗全身,然后对他的身体做一次基础的检查。他在按摩的时候,德拉科就站在一旁看着,因为不久之后这项任务会落在他头上——他不太受得了与人接触,只要想想这一场景就十分可怕。每当这个时候,波特就会最大限度地把脑袋扭向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任凭自己的身体像玩偶似的任人摆布,眉峰却紧紧地聚在一起,微微颤动。相似的神情也出现在德拉科每次喂他吃饭的时候,波特的手指能动,但是移动整条胳膊对他来说难于上青天,所以他得像一个婴孩般被一口一口地喂饭。在那时候波特从来不会正眼看他,每一口饭都像是在吃毒药似的煎熬。

约摸一个星期后,德拉科已经琢磨出了一套基本流程。每天七点他到达格里莫广场12号,与赫敏和皮特打过招呼,一般情况下十五分钟后皮特会为哈利换好衣服,并监督他把该吃的药都服下。之后赫敏就会去上班,而皮特会向他说明哈利用药的相关情况,一些需要他特别留意的地方,以及他当天早上的心情怎么样。

皮特离开之后,德拉科会为哈利打开电视或者收音机,调到他常看常听的频道,通常一刻钟后,他就会表明他希望德拉科从他眼前消失。于是德拉科就来到大房间里,将哈利当天要吃的药都取出来,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以提防自己忘记。然后随意在这栋上了年纪的老房子里到处走走,顺带着擦擦窗台和桌面,或者将橱柜里精美的银质餐具拿出来洗一遍。——值得一提的是,他已经擦完了一楼的所以窗台和一切能看得到的平面,橱窗里的餐具他也已经洗完了最底下一层。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雇主满意,他可不想每一次格兰杰或韦斯莱走进这栋房子而他却窝在沙发里吃点心,这会给他们营造一种他这一整天都窝在沙发里啃点心的假象。以及谨遵皮特的教诲,每十五分钟就虔诚地到哈利门口转上一圈,确保他没有想不开,以及看看他是否厌倦了正在看的电视节目。

有时候哈利没有在看电视,那时候他会扁扁平平地贴在轮椅上,静静地眺望着伦敦的闹市,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但德拉科必须得狠心地打断他的冥想,因为那时候他得补充水分了。他会给哈利端去一杯水,或者一种富含热量的饮料——它粘稠得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据说能让他的体重维持在正常水平。

每到吃药的时间点,他帮助哈利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吞下去。德拉科统计了一下,他每天至少要服用三种胶囊,两种药片,还有两种冲剂,难怪他每顿都吃不了多少东西,感情是吃药给撑饱了。

中午有半个多小时的“放风时间”,这时候德拉科会出去觅食,因为在格里莫广场12号,没人给他做午饭。这里离麻瓜伦敦的核心区不远,餐馆林立,德拉科几经试验,终于找到一家称心合意的小餐厅。餐厅名叫“Serene(平静的;宁静的;安详的)”,主打的是休闲路线。明快的橙黄色外墙与田园风情的墨绿色木质门窗交相辉映,门里向阳处的花架上几盆常春藤的枝条如瀑布般垂挂下来,巴掌似的小叶子活泼地招展着。实木桌椅,白瓷碗碟,仅有的两名服务生穿着朴素,言笑晏晏。德拉科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边看着窗外的人潮汹涌,一边品尝着店里的招牌蘑菇汤。

下午基本上是重复上午的整个流程,等到下午五点的钟声敲响,然后收拾收拾东西回家。除了波特每天会出其不意地出言讽刺他两句以外,生活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秩序井然又索然无味。

——这不免让德拉科开始仔细研究起哈利·波特来。

他少年时对波特的恶意大部分来自于开学初没有握上的手,还有怎么也赶不上的云泥之别。但现在,他自己因为威森加摩办事效率低下而被拘役了整整三年,而波特也因为某一次事故被拘役在轮椅上,看样子还是终身监禁。

照如今的情形看,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对波特抱有敌视的态度了。于是他就能摆正心态,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当脑袋里有一个完整而鲜活的参照物时,作比较就变得易如反掌又自然而然。他发现这家伙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使自己成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他拒绝理发,蓄着胡子,双眼总是游离地看着某个方向,没有聚焦;他很少说话,反感交流,习惯性地竖起浑身尖刺,扎退每一个企图给予他拥抱的人。当他带着哀愁的神色望向窗外时,仿佛有绵绵阴雨或皑皑霜雪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隔绝出暖融融的火炉和闲适安宁的居所。他的灵魂像是脱离了沉重的肉体,去到天边云脚漂游了一趟,这让他回过神来时往往还神情恍惚,眼眸中带着疏离的寒气。但或许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自由人。

如果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多少都会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这便是护理工作的弊端之一——总是逃不过被患者牵动情绪。天天面对这样的波特,德拉科是决计笑不出来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渐渐意识到,波特的苦难绝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他无法行动,可自然有其他同他一样的人拼尽全力要活,活得轰轰烈烈,百折不挠。但他似乎不是这样,他一心求死。德拉科有时会觑着他空虚呆滞的神情,像是面对着一潭长满绿藻的死水,那种就是有阳光照过来,也会被尽数吞噬的死水。

现在的问题是,它到底为什么无法反射阳光?


这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德拉科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格里莫广场12号时,明媚的阳光泼洒在暖棕色的地板上,反射着油亮的光泽。

出乎他意料的是,沙发上坐着红头发的韦斯莱。韦斯莱一见到他来,就唰的一下弹射起来。

“马尔福,我得跟你说点事情。”罗恩迎上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窘迫又惊慌的神色。他这个人心思简单,不会记仇,德拉科上任三星期,似乎已经通过了他的考核,罗恩肉眼可见地友善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

“我妹妹今天要来。”罗恩愁眉苦脸地说,“一个是我的至交好友,一个是我的同胞妹妹,我又不能在明面上阻止她。”

“波特的小女朋友?为什么不能让她来?”德拉科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他还是保险地问道。

“他们一年前就分手啦!”罗恩的表情像在泄露什么惊天秘密,“金妮和其他人订了婚,今天是想来把这个消息正式告诉哈利!”

“你怕波特受打击?”德拉科说,观察着罗恩的表情,渐渐露出一个因憋不住而扭曲的奸笑来,“——不会吧?余情未了?”

“你知道的,他们曾爱得死去活来……”罗恩叹气道,“但哈利出了意外之后,就拒绝了任何人的好意,虽说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伤了金妮的心,分开也是情有可原,是吧?”

德拉科无比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他知道你妹妹要来吗?”

“还没敢告诉。”罗恩揉搓着手指,“我应该瞒着他吗?”

“你得赶紧告诉他。”德拉科说,“你希望他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搞得心律失常吗?”

“好吧,那我马上就去。”罗恩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试图让自己显得伟岸些,他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泄气了。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他转头,“待会儿她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回避一下。我会在这里看着他们的。”

“当然,私事嘛。”德拉科通情达理地点点头,“那我去附近转转?”

“行。”罗恩点头,指了指紧闭的房门,“那我去了?”

德拉科冲他挥挥手。

……

德拉科回来得不是时候,毕竟他没有想到前任的探视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他一走上二楼,远远地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从门里传来。

罗恩坐在沙发上,前倾着身子,倦怠地揉着眉心,抬头看到德拉科,竟无语凝噎。

“我完全插不进话!”他压低声音咆哮道,“我被轰出来了!”

德拉科对他表示深切的同情。他只这么随便一听,就听见金妮·韦斯莱用尖细的嗓音吼出几句刺耳的挖苦。德拉科对金妮的印象一直不算太好,首要原因是她是波特的女朋友,次要原因是她在挖苦别人时说话实在难听。

——难听到叫人无名火从心头起。

这段时间,我都没对他说过几句重话,你以前女友的身份就可以了?

“伙计,你妹妹的口才着实了得。”最后,他只能这样对家属说。

“英雄所见略同。”没想到罗恩与他达成共识,“她最叛逆的那段时间,我恨不得每天一大早就守在她床头,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给她来一个缄口结舌。”

他俩一个坐在沙发里,一个站在茶几旁,伸长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突然间,门咔哒一声开了,火红头发的女孩从里面大步走出来,后面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孩。

她像是没注意到有德拉科这个人的存在,气愤地冲罗恩大喊:“你永远没法帮助一个不想被帮助的人!烂泥扶不上墙!”

“闭嘴!”罗恩霍然起身,“我真想不到你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想帮他,可他就那种态度?”金妮发出怒猫的声音,“我看我还是尽早滚蛋的好。”

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出去,她的未婚夫跟在后面,歉意地回头看了德拉科他们一眼。

“该死!”罗恩骂了一句,“早知道我就不该让她来!”

“可怕。”德拉科评价道,“但她更多的是难过吧,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些激烈。”

“没见其他人这样讲话的。”罗恩毫不留情,“我老是疑心她一年级那次被伏地魔附身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有时候她给我的感觉像个斯莱特林。”他眨眨眼,看着面前的斯莱特林,“——没有说斯莱特林不好的意思。”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正待说话,忽然听见房间里哗啦一声巨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卧室跑去。

卧室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堆破碎的相框,哈利坐在轮椅里,脸色气得发白,下唇微微颤抖着。

“你先别急着动,扎破了轮胎就糟糕了。”德拉科叫道,“韦斯莱,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去拿扫帚。”

“我能用恢复如初——”罗恩话说到一半,奇怪地问,“马尔福,你眼睛怎么了?”

正冲他使眼色的德拉科白眼翻到抽筋。“只要看住他,别让他乱跑,好吗?”

他想了想,又不太放心罗恩的理解力,干脆抽出魔杖,用一个飞来咒将扫帚和畚斗召唤到手里。

“他是怎么做到这些的?”罗恩与德拉科咬耳朵。

“我猜是无杖的漂浮咒。”德拉科小声回答,“你们没告诉过我他还能使东西飘起来,他还会哪些无杖魔法?”

罗恩耸肩:“这就在我的了解范围之外了。”

德拉科把玻璃碎片通通扫进畚斗里面,向后倾斜着掂了掂,罗恩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照片,里面的金妮与哈利被这场飞来横祸吓得躲到了画面之外,如今它们看上去像一张张风景照。

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低眉顺眼地收拾好地面,不愿去看哈利阴云密布的脸。

“这些照片……”罗恩的右手举起来。

“——你认为我是不小心把它们砸在地上的吗?”

“抱歉,抱歉。”罗恩立起双手放在胸前,倒退到门口。

“你想喝一杯……”德拉科看向茶杯。

“——我想一个人待着。”

“当然,当然。”德拉科摸摸鼻子,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搡了罗恩一把,两人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

“你不去看你的店了?”惊魂甫定的两个人在沙发上排排坐,德拉科偏头问道。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此种局面,伙计。”罗恩满脸坚毅的神色,“——真奇怪,我现在居然和你坐在一起,还叫你‘伙计’。”

德拉科抬了一下眉毛:“我猜我们都有所改变。”

“朝着好的方向。”

“说得对。”

德拉科默然,他敛容看向虚掩的房门,右手覆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搓动着,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向药柜,取出了最底层的臂式血压仪。

“我能应付过来的,韦斯莱。”他垂头检查仪器,沉声说道,“如果你能去做现在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两手空空地傻站在这里,我会更感激你。”

“你不必这么刻薄吧?”罗恩撇嘴,“我难道没有帮上忙吗?”

“当然,但是我猜你的老哥更需要你的帮助。”德拉科说,“去吧,你已经用一副憋尿的表情对着我十几分钟了。”

“真是个伤人心的比喻,但是谢谢你。”罗恩又向卧室投去一瞥担忧的视线,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整了整衣襟,“看来我还是赶紧到需要我的地方去吧。”

德拉科推门走进去,假装没看到哈利直勾勾的视线,故作轻松地冲他晃了晃手里的血压仪。

“想知道你现在的血压吗?”他问,“让我帮你测测?”

“不需要。”哈利冷冷地说。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哈利梗着脖子没搭腔,眉头却紧紧地绞在一起。

“头疼吗?”德拉科靠近他,“心跳还算正常吗?”

“……我好得不得了。”这句话已经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而且抖得不像话。

“现在呢?”德拉科无奈地摇摇头,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褪下哈利右边的棉衣衣袖,然后把仪器摆放在轮椅自带的小桌板上,将袖带穿套上他的右臂。小册子说的袖带下缘需距离肘窝两个横指,德拉科也严谨地用手指比了比。他蹲下来,单膝跪地,调整了一下袖带的松紧,以能横插进两指为宜。一切妥当之后,他按下了开关键,血压仪开始嗡嗡地自动运作起来。

“会紧吗?”德拉科抬头看向哈利,只见他面无表情,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对测量结果很是在意的模样。

“不。”他说。

测量结果显示他的血压确实偏高了。德拉科用“我就说吧”的得意表情看了哈利一眼,收起仪器,为他穿好衣服,然后去取降血压药。

这种药片的颗粒比较大,哈利总是咽不下去,所以德拉科用药钵将药片碾碎了,融化在开水里递给他。

“感觉好点了吗?”一刻钟后,德拉科问他。

这次哈利“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认识你那么长时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混蛋。”德拉科说,“但你现在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我乐意。”波特挑衅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的是,你出了意外,然后就表现得像整个世界都欠了你一样。你对他们肆无忌惮地发火,用冷眼和恶言把愤怒宣泄到别人身上,可他们都不欠你,一点儿也不。你在用自己的不幸,强迫他人和你一起难受,可这只会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更糟糕,谁都别想好过。”德拉科直视他的双眼,“我之所以还在这里没有撂挑子走人,完全是因为我得完成义务劳动,我需要这份工作,但我没有理由白白在这儿受你的气。”

哈利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他移开视线。

“看着我。”德拉科说,“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可是哈利·波特,黄金男孩,救世之星!你在那样黑暗的时代里都能力挽狂澜,现在就甘心这样被命运击败吗?”

哈利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悲凉,寒冷如峰顶常年不化的雪盖:“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那就跟我说,跟我说说你,说说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出去。”

“你变成了一个懦夫。”

“出去!”

“好,当然可以。”德拉科愤愤地说,转身走到门口,又倏然回身嘱咐道,“但你得控制情绪,别发太大的火,否则高血压有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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